日暮近黄昏,山雾迷人眼。
曲折蜿蜒的山道之上,几乎每一个刻钟,都有书院的教习,将登山者从山道上抬下来。
刻画在崖壁间的符路,让登山的群贤们,体悟到了名为自然的恐怖。
那被书院寄予厚望的术科六子,正疲惫不堪的坐在山道边缘,或是趴在青石上,或是抱着树木,但他们的脸色很是苍白,看来之前那仿真自然伟力的阵,将书院术科六子,折磨得不轻。
但当他们看到衣衫褴缕,脚底满是血污的宁缺后,却是感到异常的震惊。
一个刚刚不惑的宁缺,即便有‘冥王’的眷顾,也不该胜过他们才对。
宁缺行至谢承运身边儿,俯视着这位南晋状元郎,不由得嘲讽道:“看我登山比你晚,可我依旧超过了你,谢三你的骄傲,在我眼中一文不值。”
谢承运抱着一颗小树,彷佛没有把宁缺嘲讽听在耳中,他说道:“只有洞玄境界,才能洞悉天地元气的规律,你与我同在不惑境界。”
“所以这条山道你亦只能止步于此了,燕国皇子隆庆、王景略,已经早就走过去了,登山之事胜负已定。”
他自以为是的骄傲,早就被燕国皇子隆庆给碾碎了,他现在只希望,曾号称天下知命以下无敌的王景略,能够碾压隆庆,成为夫子他老人家的第十三位亲传弟子了。
毕竟,若是论起来,隆庆那个家伙,比宁缺更为让人厌恶些。
宁缺听着谢三的话,不由得继续朝着,那被云雾笼罩的山道走去。
他背对着谢三,说道:“可所有人都说我是‘广冥真君’的儿子,即便是为了,降下‘永夜’劫难,那么‘广冥真君’也不会让我死在这条山道上。”
“我能够活着,本身就是一个奇迹了,所以我不会死!”
下一刻!
宁缺将一把碎银子,朝着山道扔去,碎银子落地之后,在宁缺的识海之内,出现了一条蜿蜒的小道,他的确无法洞悉,天地元气的规律,可终究还是有些取巧的手段。
本来是银箔更好些,但碍于他那时候,困在书院后山,去那里做银箔。
在书院术科六子的目光注视下,宁缺消失在了,云雾笼罩的山道内。
阳关钟大俊感慨万分道:“他真是一个疯子。”
谢承运说道:“不疯魔,不成活,或许只有他这样的疯子,才适合登山吧!”
他想到了那个喜欢上旧书楼的宁缺,想到了宁缺跟书院三先生的对话,他们那个时候,也比较喜欢上旧书楼,但只是跟明面上,是书院教习的馀教习,交谈过三两句话而已。
那个时候宁缺,却是跟馀教习,却是能谈很久,若非某个传闻,他都要以为,宁缺要被馀教习收为弟子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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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道深处!
山雾越发的浓重,能见度已经不足一丈,某座柴门就在远处,虽无法看到,但却依稀可见。
隆庆感知身后,两百丈外那个,姿势很不雅的宁缺,看向了跟在他身后的王景略,说道:“你能跟上我的角度不稀奇,但稀奇的是一位,不惑境界的少年,也跟上了我的脚步,那就显得太过于稀奇了。”
“貌似只有洞玄境界的修行者,才能洞悉天地元气的规律。”
慕然间隆庆感到了愤怒,愤怒一个不惑境界的少年,居然能够跟上他的脚步。
同时他也在庆幸,道门天下行走--叶苏,拦住了想要登雅马哈红鱼,那是他所面对的最大恐惧,在叶红鱼面前,他的骄傲一文不值。
王景略漫不经心的越过了隆庆,后而停下脚步,转身望向了身后的山道,说道:“隆庆皇子身为西陵的‘光明之子’,如今‘冥子’宁缺,就在我们的身后。”
“所以身为光明之子的你,难道不想完成诛杀‘冥子’,拯救人世间的大任吗?”
他早已经受过了人世间的毒打,之所以那夜杀身为‘冥子’的宁缺,只是因为宁缺,是长安府衙的案犯。
而不是因为宁缺是‘广冥真君’的儿子,他又不相信什么‘冥王’,更不相信什么‘昊天’。
隆庆亦是停下了脚步,看着迷雾中那道,依稀可见的身影,皱眉道:“你想要用一个拙劣的激将法,让我停在此地,放弃登山?放弃成为夫子的亲传弟子吗?”
“王景略你的激将法很拙劣,我又怎么可能上当呢?”
“可我终究是西陵的光明之子,就连一个无信之国的修行者,都有斩杀‘冥子’,拯救世间的想法,何况是我呢?”
他必须得等着,因为他如果走了,那么就做出了选择,这个时候静观其变,就是最好的选择。
如果,他的身份只有一个光明之子,那么他就应该做出选择,不管不顾的登山而去,成为夫子的亲传弟子。
但燕国二十三郡,都在他的肩膀上担着,一旦他成为了,世人眼中为了登山,而放弃斩杀‘冥子’的光明之子,那么燕国必然会受到他的牵连。
虽然,在这一条山道上,无论是他还是王景略,根本不敢杀那个,身为‘冥子’的宁缺。
王景略说道:“宁缺是长安府衙的案犯,所以我会选择,在他下山后将其逮捕,交由唐律决断。”
“莫非就连光明之子,也觉得宁缺,有资格登上后山吗?”
话虽然是这么说,可事实上就连他的心里面也没有底,因为那晚宁缺的那一把大黑伞,给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。
但也正是因为如此,他触摸到了知命境界的门坎,或许他会在这条山道的尽头,入那玄妙的知命境界。
隆庆沉默的看着,那位走出了山雾,站到了他不远处的少年,叹息道:“可他毕竟是,‘广冥真君’的儿子。”
‘冥王’是整个西陵神国,最为恐惧的字眼,即便他是光明之子,也依旧恐惧冥王,恐惧永夜的降临。
或许,只有夫子那样的修行者,才不会恐惧‘永夜’之劫吧!
“没想到居然还有人在等我,可王景略现在,你不敢杀我。”
拄着一根树棍衣衫褴缕,头发散乱的宁缺,看着拦在山道前的王景略、隆庆两人,不由得嘲讽道:“没有人能够在,书院的地盘上,杀死一位书院前院的学生。”
“即便是西陵的光明之子也不行,因为就算是西陵的光明之子,也会畏惧死亡。”
他跟桑桑是好不容易,才从茫茫的岷山活了下来,而如果不能成为,夫子的第十三位亲传弟子,或许他真的会死,所以他敢在这条山道,做出任何事情。
即便是,尝试着杀死,拦路的对手。
隆庆淡漠的说道:“我在桃山上时听闻,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,你靠着一把大黑伞,挡住了王景略跟颜肃卿的杀招,可你怎么会认为,你可以挡住我的杀招呢?”
“你太弱小了,如果你不是‘广冥真君’的儿子,或许连死在我手上的资格都没有。”
在那个雨夜中,王景略跟颜肃卿也是白痴,一个洞玄巅峰,一个洞玄上的修行者,面对书院三先生,居然会退缩,要知道书院三先生,也不过是一个洞玄修行者而已。
两打一的话,击杀宁缺几率很大,可那两个白痴退缩了。
如果不是因为那两个白痴的退缩,哪里会有如今的麻烦。
然后就在隆庆,等着王景略谈论下,那晚的事情时。
宁缺的脸上浮现出了,诧异的神情,他问道:“王景略跑了,隆庆你真的跟,那个白痴是一伙儿的吗?”
他也觉得王景略就是一个白痴,可如果不是那个白痴,他应该早就已经死了。
隆庆转身看向了,那个奔向了柴门的王景略,不由得自嘲道:“看来我才是那个白痴。”
说罢。
隆庆不再理会,根本无法越过柴门的宁缺,直奔那道柴门而去,一个曾号称天下知命无敌的修行者,居然是这样的无赖。
可对于登山者而言,只有无赖到了极点,才有那么几分的机会,成为夫子亲传弟子,一步走上人生的巅峰。
宁缺无言的看着眼前的一幕,两个白痴一样的人物,给他上演了白痴的一幕。
宁缺扔掉了拐杖,朝着远处的柴门跑去,肾上腺素在这一刻,爆发出了难以想象的力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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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下。
寒风呼啸而来,吹散了看台上,烧得很是旺盛的炭盆,散发出的暖意。
夜色已至,不少唐国的官员、列国的使者,都入了营帐,守着温暖的炭盆,喝着唐国的美酒。
仅有少数的修行者们,还在顶着呼啸而过的寒风,看着这一场,足以在青史留名的登山。
衣着邋塌的颜瑟,望着那将被夜幕笼罩的山道,怅然道:“那个‘冥子’宁缺,如果登山失败的话,或许我可以保一保。”
“我跟着长安府衙的衙役,去过那小子的老笔斋,若是他不能修行也就罢了,可他既然已经不惑,或许可以在未来,成为一位‘神符师。’”
“我找了很多年的传人,即便是我的传人,可能是‘广冥真君’的儿子,也在所不惜。”
“我已经很老了,老得快要死了,说不准什么时候,就两腿一伸,进棺材里面躺着了。”
他是上代西陵掌教的弟子,在修行界内,还有一些辈分,在神殿中也有一些人脉。
就算拼着老脸不要了,也得保一下,可能成为他弟子的宁缺。
让‘广冥真君’的儿子,成为西陵大神官的弟子,这岂不是印证了,‘昊天’的教化吗?
用‘昊天’的教化,去跟掌教对喷,总能够让掌教,不在明面上,诛杀宁缺这个白痴。
只要宁缺未来不入魔,那便留有生机啊!
“哼!”
卫光明神色淡然道:“师弟啊!你未免想得有些太多了,以你的修为,未必没有机会,抵达玄妙的天启境界。”
“况且,谁会相信名动天下的神符师,会死的岌岌无名呢?”
“我重入天启境界,看到了不一样的风采,那宁缺就是‘广冥真君’的儿子。”
“你想用刁钻的理由,来搪塞整个西陵,是否太过于不把,神殿放在眼中了。”
他已然走出了心中的那一座樊笼,那么自然没有什么,能够困住他了,即便是这一座长安城,也困不住他。
可他师弟颜瑟的想法,很是大逆不道。
“哈哈哈哈”
颜瑟大笑道:“所以我才更想要试一试,能否教导好,‘广冥真君’的儿子,我一个人的确,无法改变掌教大人的看法,但是我相信你一定可以。”
“与其让宁缺死掉,不如将他看在身边,如果他能够成为,夫子的第十三位亲传弟子,那么事情就更有意思了。”
“别忘了小师叔庄渊,也要保一保宁缺。”
若是他年轻个三十岁,绝对不会做出如此选择,可现在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。
而宁缺就是他生命馀生中,看到的最合适的一位弟子,这是昊天大老爷的启示。
卫光明冷哼道:“那个无赖吗?或许,在我看来那个,骑在昊天神象上,给掌教降下甘霖,把青山洞窟中,那些改变了信仰的白痴,所说的话刊印了天下的庄渊,才是那个冥王之子。”
“可偏偏那个家伙,是观主代师收徒的弟子,在知守观面前,西陵神国不比,燕国在神殿面前,好上多少啊!”
也就是近几十年,观主陈某在南海的波涛之上漂泊,神殿才算有资格,决定在之前,不敢轻易决断的事情。
颜瑟神色平静道:“但小师叔庄渊辈分极高,现在看不出来什么,可一旦小师叔入了知命境界的话,那么即便是掌教大人,在某些事情上,也不得不低头。”
一个比他还无赖,一个比他还要爱好女色的大神官,将会是神殿那些老学究的噩梦,可他依旧看不透,小师叔庄渊,究竟要做些什么。
卫光明说道:“我在庄渊的身上,看到了战乱,你难道想要看到,举世伐唐吗?”
颜瑟反驳道:“有夫子他老人家,有谁敢如此行事呢?”
卫光明微笑着说道:“可夫子已经那么老了,或许有一天,夫子也会升天吧!”